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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08 第03版: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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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困境下的澄明“固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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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亚惠 来源:中华工商时报 字数:22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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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第一本短篇小说集《跑家——那些埋藏民间的古董传奇》,还是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残缺的成全》,许海涛的关注点都在“物”的发现上。如何越过历史长河,辨别被灰尘掩盖的本体,寻找其固有的历史坐标,进而发现每一件古董之美,是作为“跑家”的许海涛在现实生活中所追逐的,也是作为作家的许海涛在小说中所竭力表述的。许海涛深感现代与传统割裂的现状,人们对于世俗生活有着过多渴望,而忽略了最为内在和本质的自我观照;人们疯狂地占有极具现实价值的“物”,却长久忽略和忘记了它们最本真的意义,忘记倾听它们、与它们对话。王尔德也曾不无遗憾地提到这点,他说,“对自然,我觉得我们似乎都远观过甚,而与之相处太少。”当人与自然、人与物缺乏有效且足够的交流时,人身上的灵性或多或少会减弱,人也难以从自然、物体当中获得足够的教义,如若再任其发展,人便会慢慢地丧失自由及创造力,变成马尔库塞所言的“单向度的人”。这是王尔德、马尔库塞对我们的警示,这也是此书所揭示出的现代困境的根源所在。 《残缺的成全》以“去哪儿,往往因为一个突然的念头”开头,寥寥几笔,把原因乃至结果都被消解掉了,作为小说叙述人称的“我”,就这样突然而冒昧地出现在了读者面前,让读者完全进入到“我”的叙述情境中,一同探索“去哪儿”这个问题。紧接着,小说以“我”之视角观察、参与进姨父金晍和四十余件“古董残件”的故事。人和人、人和物之间的无尽可能被拉开,也被剖解。人和人之间的难以温存,人和物之间的难以辨认,这些都以互文的形式往复出现,被纠缠在一个巨大网罗中,相互牵绊。“我”除过作为叙述者外,更代表着人与物普遍面临的两难处境。在“我”面前,一面是姨父金晍背后所代表着的精神世界,一面是姨妈背后所代表着的现实世界,这时候,我应当站在谁的立场,为谁而发声,是一个巨大的抉择;一面是努力过好世俗生活,进入西安美术学院当老师,找了西安当地的女孩,一面又跟随金晍浸润在古董残件的气息里,奔波在追逐艺术的路上,“我”应该选择何种生活也变成了难题。“我”表面上似乎同时融入了两个世界,但实际上,哪一个世界都不能全然地包裹住我,“我”就这样陷入到“在而不属于”的悖论之中。不止是“我”,那些遗留下来的古董也是如此,它们无法回到最初的时代,也不能全然属于这个发现了它们的时代。这就将人与物紧密结合起来。“在而不属于”不仅是人的普遍境遇,更是“物”的境遇,它们超越了短暂的时代,沾染上不同时代的印痕,与时代始终隔着长长的距离。但这又如何,它们从来都不属于某一时代、某一个人,它们天生就具有超越性,拥有某种神性的光辉。这是“物”的力量,这也是“被遮蔽”的“我”、我们,迈向澄明之境的必经路途。 这部小说写了许多收藏家,比如龚老板、老季,但都没有金晍纯粹。金晍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学到了收藏的眼力,小小年纪就识出了两百岁历史的斯托拉蒂瓦里小提琴。哪怕在无人收藏的年代,仍旧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心中的那些宝贝。用老季的话说,这些古董残件都是金晍的“心尖尖”。金晍收藏古董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喜爱收藏残品,残了一足的西周青铜鼎、折了一条腿的白石唐狮等等不一而足。与喜爱收藏残品相伴的,是金晍残缺的生活本身。他从出生起,身边就始终伴着脑瘫,且四肢瘫痪的哥哥。成年后,因各种外界原因,与凌丽云的爱情不疾而终,其后又阴差阳错娶到石女,再最后与姨妈结婚,这似乎慢慢地摆脱了残缺,走向了完整,但金晍和姨妈的夫妻生活并不幸福。面对生活中这些望眼欲穿的不幸和残缺,金晍觉察到了普遍的残缺事实。他无意也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这些,只能与古董残件相互陪伴,互诉衷肠。显然,古董并非他追寻的终点和目的,只是一个过程,一种慰藉。他借此隐藏着内心“固守凌云飞不段”的秘密,他以为这一方他所“固守”之地,才属于真正的完整。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金晍会放弃毕生收藏的所有古董,放弃在外人看来的美好家庭,固执地选择只属于自己的爱情,因为曾经那些缺憾的美、想象的美,在凌丽云这里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 金晍就是这样,在古董残件中洞悟了残缺的真相。一方面,金晍在收藏残品,是名副其实的收藏家;另一方面,金晍更是古董本身,他将自己困守在小屋中,隔开与外界的认可,他也怡然自得于此,从不寄希望于外界对自己的认可。金晍像蒙面人般格格不入地生活着,他固守着心中的完美爱情,也遮蔽了爱情;他固守着对残品近乎痴迷的热爱,也遮蔽了现代性的更多可能。金晍自始至终都生活在两难之中,他在过去和现在未来之间纠结,不知如何抉择。他也在不堪且残缺的现实中,期盼着爱情和藏品的圆满。两难的不仅是抉择本身,更是根本难以真正抉择的命运。金晍从未放弃过寻找,可惜他遍寻不到,越是珍贵的物和人,越难以长久拥有。后来他逃离一切,奔赴秦岭,他觉得秦岭是干净清爽的地方,能在这儿找到自己的归宿。他清楚地知道:“结局就是这样,实在不是我想要的,但不得不接受。”剥开一切之后,经历过一切之后,方才明白一切不过是命运使然。他终于卸下生活所负加的不能承受之重,追寻到了轻飘的重量,这不是羽毛般的轻飘,而是鸟儿的轻飘。 很多时候,残缺即是成全,不见即是见,无意义便是意义本身。许海涛喜佛,他有“一日一拜佛”的习惯,佛性已渗透到了他的日常,诉诸到了他的笔端。相比人的自我选择,许海涛更相信是命运使然。人和人,人和物,是讲求缘分的。正是由于掺杂了些许佛教的慈悲,这本中国版的《月亮和六便士》,少了决绝和冷冽,多了生命本身的温度。或许,生命的最后都只会笼罩在“浓浓的雾气”里,看不清、道不明,即是最好也是最全面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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