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商业时光的旅行

    众人常说，与优秀者同行乃人生途中之必要，其价值在于知彼的同时能察己，所谓观高峰而见众山，临大海而知湖泊。在我看来，友人施君星辉仿佛一直在“做时间的朋友”。隔一段相见或相谈，他拿出手的东西在他的情理之中，却常在我意料之外。就如2018年他主编了《本质》，一本致敬改革开放40周年的民营企业家群英谱，颇受欢迎，从有品的设计到有料的内容，无论放在哪个书架上都很有存在感。现在，一本记录“2000-2020年20个最值得关注的商业理念”（作者语）的《本质II：增长的本质》又将付梓。
    认真阅读了施君寄来的《本质II：增长的本质》清样，7个板块近30万字。20年，20个案例，从后往前，一路踏其文字之浪来，斯人平时或学或思的浅见亦穿行其中忽隐忽现。犹如一趟20年商业时光的快速旅行，特色风景帧帧入目。待到全书看完，逐步形成了8个切面的观感，即产品性格、机构记忆、生活基底、时代浪潮、本质发现、经济逻辑、商业哲学与价值追求，犹如多棱镜，有点、有线、有面也有体。
    之一，产品性格。能鲜明地代表这一点的，在《本质II：增长的本质》中莫过于微信和微信背后的张小龙。极简主义，或许可以算个产品性格。通过它的无，实现它的有——舍弃基于骚扰用户的方式、内容发完即走、无须挂念等，产品的红利最终来自产品的定力。张小龙在文中还讲了几个产品设计者才知道的细节考虑，比如微信的“朋友圈”最初的设想是给人展示生活的，而且是生活中最美而非原味的一面，给每个人的人设打造提供一个空间，同时提供一个社交“广场”——你看别人的“朋友圈”，熟悉的、在意的可以有你的表达，也可以不点赞也不打招呼，就像在广场上走一圈，浏览一遍就算完成自己一天的社交，你知道你周遭的人在干什么。而“视频动态”提倡真实的而非最美的，拍完视频动态底下的按钮叫“就这样”。“就这样”，大概算是匆忙奔走，读不完200字，更不想长篇累牍做解释，也不想耗时耗力做加工的现代人要的一个日常。什么叫产品性格，我以为这就是。这种设计者的纤毫之心，背后可看作力戒产品性格走向分裂的张小龙之千钧之志。
    之二，机构记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怀旧”是对记忆的倒流，可以无数次地重温，以方式、符号或其他。机构记忆，是这个机构承载了一个群体的成长，也因这个群体生在其中、长在其中而形成了他们与机构的联结记忆。B站就是一个具有机构记忆的地方。“B站=年轻人”，按作者的说法，每3个年轻人，就有两个B站用户。B站董事长兼CEO陈睿在B站11周年庆典时的演讲是《B站还是那个味》，B站是什么味？无须过多解析，就像嗅觉无色无声，而身在其中的人个个都知，且每个人有自己的嗅觉、味觉体验。弹幕文化可看作每个人的味觉表达之一，且有个性，也有共性。我也是弹幕爱好者之一，从这里看到每个人汇聚而成的现场感。鬼畜视频常常是年轻人哈哈大笑而父母亲一脸懵相之日常。话还可以这么说？事还可以这样做？B站告诉你，可以。以年轻人的方式来聚集和经营年轻人，使B站那个味没有变调。相比B站的整体机构记忆，腾讯的符号记忆也可谓之深刻。如果谁说他不知道这只可爱的“企鹅”，那大抵是互联网荒野者。如今，这只企鹅同样在抓取年轻一代，“群体交流不用微信用QQ”似乎成了“00后”的心照不宣。长着小尾巴的QQ或许承载了“00后”一些想要游离的小心思。其实，机构记忆不只是面向过去，也面向当下和未来。通过各种方式，在市场和用户心中给企业未来画像、定性，主动打造机构记忆。比如京东集团创始人、董事局主席兼CEO刘强东在谈到京东梦想时，反复强调和传播京东会坚定不移地转型成为“一家技术驱动型的供应链服务公司”，提前打造企业“人设”。相比过去很多公司只用简单的规模、产值、分红等作为愿景培养员工忠诚度，现在企业更注重用塑造机构记忆来黏住用户追随度，保持参与活跃度。
    之三，生活基底。如果说艺术来于生活、高于生活，商业则依赖鲜活而饱满的生活基底。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商业生生不息的底层动力。这种向往，首先是生活用品的消费，物质主义的人需要得到递进式满足。拼多多、京东、美团、贝壳找房，让人们在买、吃、用、住等方面更省心、省时，足不出户亦可得其所需。其次是对生活方式的记录和分享，具有群居特征的人，社会性需要得到扩张化认同。小红书创始人瞿芳自称小红书是生活方式变迁的见证者与引领者。过去相对被视为私域的日常生活，家居空间、吃饭睡觉、家长里短，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变成公共展示台。更多的人也越来越觉得，演绎自己的生活和看见别人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生活的面貌与生活的才情，生命的实然与生命的应然，如同朱砂痣与白月光，苟且着，也向往着。德国戏剧家黑贝尔说“一会儿我们缺美酒，一会儿缺酒杯”。在最坏的时代，我们缺美酒；在最好的时代，我们却又缺酒杯。记录、折射生活基底的A面与B面，正是小红书潜在的用户联结。
    之四，时代浪潮。“我越来越发现，大家对小米的误解还是挺多的。”很喜欢施君在做小米的企业简介时用这句作为“开场白”。据说40岁生日的雷军在不惑之年，悟出一个道理：形势比人强。至于“金山就像是在盐碱地里种草，为什么不在台风口放风筝呢。站在台风口，猪都能飞上天”等“雷语”，更应该从雷军对时代浪潮的看法来解读。时势成事，当顺势而为，逐浪而行，而非要去“盐碱地里种草”。正因为对时代浪潮之下的人们需求有清晰认知，除了小米凭借MIX开始逆转，还有小米对于用户骨子里的“又好又便宜”需求的变现。小米主打性价比，并表示“性价比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也是我们最脆弱的软肋”，可谓一种难得的清醒。就如浪潮里的木舢板船，顺风顺水时浮起来容易，风暴来袭时也会很快散架。基于此，小米需要不断寻找更多的资源、渠道和合作。在我看来，如果说B站是以青年影响青年，小米则是以“非我”的网络生态打造“属我”的生态网络。踏浪而行，说易也易，说难真难。
    之五，本质发现。快手的slogan，从“记录世界、记录你”“看见每一种生活”到“拥抱每一种生活”，表述在不断进化，但背后的本质还是对“沉默的大多数”的发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很多人希望被这个世界看见，以自己的方式发声，能“提升每个人独特的幸福感”。幸福感是一种需求，是普罗大众之人性的最大公约数；“注意力”是一种资源，能发现资源分配不均就有配置商机。快手科技创始人兼CEO宿华所说的“互联网的核心资源是注意力”“用市场经济的方法去解决社会问题”，可谓具有洞见、创见的本质发现。实践证明，当一些人还在以贬损之词批判“吸引眼球”之时，这些新一代创业者却已经把“注意力”作为一种核心资源来看待、开发、分配和运营。流量，是“注意力”的具化，如今确已成为争夺的核心资源。同样，在信息争夺战之上，百度认为，“对海量信息的梳理，基于用户需求的精准把握，高频连续的搜索反馈，是机器学习的理想应用场景之一”，由此，升维搜索业务，通过AI来主导智能革命。我认为这也是百度具有深刻意义的一次本质发现。某种意义上，也拯救了百度。李彦宏在大力推介智能经济时的结语：“智能交通本质还是交通，AI教育本质还是教育。”从中可见，这些企业家作为真正本质主义者的可贵。
    之六，经济逻辑。施君喜欢用“现象级”来描述一个横空出世、迅速壮大的事物或充满戏剧性张力的事件。比如他认为字节跳动就是互联网经济20年后半段的“现象级产品”，当然，字节跳动的“价值中性”风波和由此引发的讨论，也算个“现象级”事件。字节跳动创始人、董事长兼全球CEO张一鸣有自己的经济逻辑，比如他认为公司的核心是ROI而不是成本水平。只要有足够的产出就不怕要足够的投入。这种分子分母同时放大以求最佳效用的逻辑，与一般人只想在分母变小中求得利润空间的思维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字节跳动愿意并敢于高薪引才，也高薪用才。用员工的高ROI，推动公司的高ROI。“多劳多得”某种意义上变为“多得多劳”，发力端迥异，其中的经济逻辑是不一样的。同样，在互联网经济的大概念下，很多人士包括笔者在内，深知与消费互联网不同，产业互联网是平台赋能经济，不仅是连接，更是对流程与规则的重新定义。通过技术实现产业的“熵减”，提升整体效率，类似的经济逻辑已经出现在不少企业的内部重整中。
    之七，商业哲学。企业家的商业哲学和普通人的生活哲学一样，都不是教科书的千篇一律。每个企业家都有其特色的商业哲学。腾讯马化腾崇尚“灰度管理”，百度李彦宏提倡“降维攻击”，字节跳动张一鸣主张“拥抱不确定性”，网易丁磊以“品类创新”生存，滴滴程维强调“以快打慢、极致执行”，美团王兴直言“重要的不是向上或向下，而是持续向前”，贝壳找房左晖秉持“让自己配得上被尊重”，红杉中国沈南鹏关注“赛道与赛手”，高领资本张磊坚持“长期主义”，今日资本徐新认为“创业者是红花，投资者是绿叶”。独特的商业哲学，直接决定了企业理念和立身于市场竞争中的核心原则。顺丰集团创始人、董事局主席兼CEO王卫2002-2003年在企业内部开展了一次全国性的大补税行动，主动“打补丁”补漏洞，反映了他们在短期利益与长期利好之间的辩证思维。拼多多创始人、董事长黄峥的“人为先”理念，直接衍生了拼多多与传统电商“人找货”不同的“货找人”思维。早在2017年，他就在《市场多一点，还是计划多一点》文章中提出，“用需求侧流通的半‘计划经济’来推动实现供给侧的半‘市场经济’”。一方面，推动需求侧更多计划性；另一方面，实现供给侧中小规模批量“定制生产”。不能不说，这是新一代企业家创新思维在实践中的生动案例。施君将此种对应解读为“让消费者的未来需求自发确定化”，还有他关于张一鸣“价值中性”其实是工具理性主义的观点，我以为，都是作为旁观者对创业者的深刻理解。从这一点上看，他能成就此书，其实是水到渠成的自然之举。
    之八，价值追求。施君用“他更像一条穿越若干经济周期的历史长河”来描述华为创始人、董事任正非。我觉得还可以加一个定语，“他更像一条穿越若干经济周期并且仍然在穿越的历史长河”。在施君笔下，任正非“面对封锁与狙击，他依然坚持拥抱世界，深信一杯咖啡能吸收宇宙的能量”。这话源自任正非“我们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这咖啡杯中吸收了许许多多的人才。即使出现黑天鹅，也是在我们的咖啡杯中飞翔”的原话。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这话颇有“吸星大法”的功力，发力者有近高人不怯、手可摘星辰的格局与胸襟，却没有“任我行”的狂悖，相反，是始终谦逊、学习先进、拥抱变化的。为什么能做到愈挫愈勇，置之死地而后生？“面子是无能者维护自己的盾牌。优秀的儿女，追求的是真理，而不是面子。”这，大概是华为自己理顺坚持打胜仗的逻辑后面，撑起其价值追求的那一根精神脊柱。不只华为，张一鸣发出“逃逸平庸的重力”的呐喊，王兴借鉴“修、齐、治、平”思维管理企业，大疆汪滔在观察他人时发出“依赖商术，却很少追求商道”的旁白之语，“别去追求成功，而要追求卓越”的貌似励志之言，也早已在大疆产品的追求极致与完美上得到映射。京东主张的“正道成功”，可看作商道与王道的初始融合。对于经历风波、将要完成内外价值观整合的京东，施君持论不偏不倚，认为“从长远来看，‘正道成功’不仅侧重于企业的社会责任，在特定时期还需要在企业内部重新定义”，可看作第三方之良言。纷纷扰扰，形形色色，价值追求才是企业不死之魂。
    时代总在前进，生活每天继续。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为一个阶段的企业群像做简谱记叙，为企业家群体进行精神复盘，有心人如施君星辉先生，可谓怀揣“本质”利器，犁耕民营经济的贡献者。谨向施君及千万如施君者，致敬，礼赞。
    （作者系丝路规划研究中心专家、全国工商联智库专家委员）施星辉编著
东方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