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距离”

    转折关头又发声。钟南山院士说：“要想更快复工复学，就要继续保持距离。”
    距离一词，原本寻常，无非是指相隔的空间或时间而已，因抗疫期间屡被强调，故显得有些异乎寻常。当下，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正常秩序亟待恢复，“六稳”“六保”工作任务异常艰巨，但常态化疫情防控仍需持续加强。处在这样一个特殊阶段，钟南山的发声，更如警钟鸣响，引人省思。
    释义表明，所谓距离，通常是物理属性，同时引伸出心理属性或人文属性。而人之于距离，实在是近乎天然。比如，常言之人际关系，就不外乎亲疏远近之类。或亲近或疏远，或亲密无间或貌合神离，还有咫尺天涯、敬而远之、同床异梦、人心隔肚皮、远亲不如近邻，等等，其中不都埋着一种距离感吗？为什么逢年过节，走动的多为亲朋好友？为什么人们对这等提示语习以为常？“关好窗、锁好门，慎重对待陌生人”……日常生活如此，行军打仗，亦如此。那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打”自然得讲究距离，“跑”就更得跑出个距离来。至于射程、包围圈、刺刀见红、狙击手等等，细细思量，哪个不被距离所规定？可见，人作为一种社会动物，是注定活在“距离”二字里的。距离，既表述人的情感，比如“情同手足”“促膝谈心”，等等；也表述人的理性，比如“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等等。
    中国古圣先贤，对距离也素有感觉。例如《弟子规》云：“同是人，类不齐，流俗众，仁者稀”。又如，诸葛亮《前出师表》云：“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亲谁远谁，分明与邦国兴衰相关联，还有比这更能理解距离之重要吗？
    其实，这次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各地反应快慢、效率高低或者有效性如何，在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对距离的理解。在所有公共场所，除了明确提出人与人之间的间隔要保持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外，其他包括戴口罩、不聚集、不扎堆，以及错峰开工开学的举措，等等，几乎无一例外都出自对于距离的理解。至于隔离观察，无论集中隔离，还是居家隔离，隔离时间为两周或者多于两周，更是对空间和时间双重距离的特定约束，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保障人们距离新冠病毒及疫情远远的，而距离平安、健康近近的。
    然而，人之理解或辨识何远何近，以及为何远为何近、何时远何时近，受价值认同、文化认同乃至国家认同、政治认同等深层因素所支配，不可能简单划一。眼下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同样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大流行，有的国家反应很快，比如奥地利是首个强制民众戴口罩的西方国家，意大利总理孔特强调“直到疫苗问世，都要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素以治国严格著称的新加坡则直接对违反隔离规定外出的一男子判刑6个月；而有的国家却屈从于所谓个人自由至上，或固守100多年前的“群体免疫”陈旧思维，公然无视社交距离（社交疏离）原则，徒增传播和蔓延风险。最典型的怪诞剧莫过于近日巴西总统雅伊尔·博索纳罗参与公众集会，反对禁足、限制出行等封锁措施，向数百人发表演讲时带头不戴口罩。更引人注目的是，即使在同一个国家，其理解程度和处理方式也不尽一致。在美国，知名企业家比尔·盖茨多次呼吁，防疫抗疫要恪守“社交距离”原则；哈佛大学研究机构甚至提议，美国需“保持社交距离”到2022年；美国纽约州发布行政令，强制要求所有人到公共场所必须佩戴口罩；旧金山湾区也开始强制执行公共场所佩戴口罩的命令。而与此同时，密歇根州则爆发千人抗议活动，反对政府发布的“居家隔离令”，当天许多抗议者都手拉手、肩挨肩，且不戴口罩。
    人活于世，检验是否明事理或者明不明事理，尺度之一就看他持有什么样的距离观。该近的不近、该远的不远，或者不该近却近、不该远却远，这就叫不明事理。抗疫期间，我们看到有些商家利令智昏，或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或以次充好、坑蒙拐骗，此类妄图发国难财的不法或不良行径，本该避而远之才是，但个别商家却胆大妄为，结果反倒近了严惩。他们没有真正明白，市场经济是有约束的自由经济，或曰有自由的约束经济。在自由与约束并重的前提下，距急功近利越远，才能离勤劳致富、诚信致富越近。
    与此类劣行相反，我们也看到了守望相助的更多感人事迹。例如，包括“90后”在内的众多军地医护人员踊跃加入驰援行列，从全国各地，不远千里，向疫情重灾区武汉及湖北逼近，直至“零距离”。他们该远则远、该近则近，远离的是亲人、家庭，靠近投身的则是抗疫第一线，用担当、用温暖、用仁医之心，缩小着医患关系的距离，同时竭力拉开生命图存与病毒侵害之间的距离。他们不愧有“白衣天使”之美称，其深明大义，足以使那些不明事理之辈无地自容。
    再说钟南山院士，他在公众心目中享有很高声望，也不仅是能以令人信服的深湛专业眼力洞彻病毒肆虐之凶险，器识闳远，而且更在于一直怀有珍爱生命的高度负责精神，痛患者之所痛，急救助之所急，及时给出与不同阶段相对应的纾解方案。他多次警示疫情当头要坚守“保持距离”原则，因保持一定距离的本质是为了拉开人与病毒之间的间隔。他最近总结中国战“疫”的两大做法，即对疫情爆发地区进行封堵、阻断传播和基层群防群治、联防联治，务实而又精准，而在我看来，其精髓其核心理念仍是“保持距离”，至少是与“保持距离”直接相连。尤其令人感动的是，这样一位对“保持距离”有强烈意识的权威医学专家，在武汉封城前的危急时刻，一方面敏锐地提出预警，劝导外地人员近期尽量别去武汉及湖北；另一方面自己则临危受命，依仁蹈义，以84岁高龄之躯出任高级别专家组组长，再一次站上抗疫主战场的风口浪尖。其高风亮节，彻底消弭了与重灾区武汉之间的“距离”，为患病人群及抗疫致胜点着希望。
    确实，面对万事万物，孰亲孰疏、孰远孰近，保持或维持什么样的距离，注定是因人而已，是差异化的、选择性的。关键在于我们必须学会正确把握何时何地对何事何物应该远距离、近距离、等距离或者零距离。记得全国工商联有位老领导曾经这样定位和把握与非公有制经济人士交往的“度”，“既要在工作中一视同仁‘等距离’对待，不讲条件提供‘零距离’服务，也要保持私人之间‘远距离’交往”。关于距离，有此哲理意味，乃鲜见矣！
    当前，全球抗疫之战远未完胜，整个世界还将继续协力化解迎面而来的各种不确定性及其风险。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认为，新冠疫情是联合国成立以来面临的最大考验。基辛格博士则预言，新冠病毒疫情大流行将永远改变世界秩序。而我国经历几个月的顽强阻击，虽已率先趋稳，进入重要转折关头，但依然面临“内防反弹、外防输入”的巨大压力，仍需在紧锣密鼓地启动复工复产、复商复市、复教复学的同时，须臾不可放松常态化防控，包括“要继续保持距离”。好在我们终究已在这场必将载入人类史册的艰苦征战中学到了很多、省悟了很多、长进了很多。至少，中华民族有望进一步确立人民至上、生命至上意识，能够从敬畏生命的角度真切体会“距离”二字的人文意义等丰富内涵。恰如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阿尔贝特·史怀泽先生所说，“由于敬畏生命的伦理学，我们成了另一种人。”
    （作者系全国工商联智库委员会委员）